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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第一章(6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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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特和贝多芬。这里的诗意就象是隔着一层纱;它不打上你的脸,而是把指头伸进你的肋骨,一阵揉搓,弄得你回肠荡气。这样是不是健康呢,他永远说不出来,可是只要能看到波蒂奇里的一张画,或者听到肖邦的一只曲子,他就一切不管了。

伊琳在钢琴前坐下,头上一盏电灯,四边垂着珠灰的缨络;老乔里恩坐在一张圈椅上——因为从这里可以看见她——跷起大腿,徐徐抽着雪茄。有这么半晌她两只手放在键子上,显然是在盘算给他弹些什么;然后就开始弹起来,同时在老乔里恩脑子里涌起一阵哀愁似的快感,和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大象。他慢慢沉入一种迷醉状态,只有那一只手,每隔这么半天,从嘴里把雪茄拿出来,又放进去,偶尔给他打断一下。这里有她,还有腹中的好克酒,和烟草味;可是这里还有一个阳光的世界,阳光又淡成月光,还有池塘里立着许多鹳鸟,上面长些青青的丛树,一片片映眼的红蔷薇,葡萄酒的红;还有淡紫色的田野,上面乳白色的牛吃着草,还有一个缥缈的女子,深褐眼睛,白颈项,微笑着,两臂伸出来;而且从浓郁得象音乐的空气里,一颗星儿落了下来,挂在牛角上。他睁开眼睛。多美的曲子;弹得也好——就象仙女的指头——他又把眼睛闭上。他觉得奇妙地哀愁而快乐,就象菩提树盛开时,人站在树下闻到那股甜香似的。并不是重返往日的生活,只是站在那里,消受一个女子眼睛里的笑意,欣赏着这束花朵!他的手挥动一下,原来是伯沙撒爬上来舐他的手。

“美啊!”他说:“弹下去——再弹些肖邦!”

她又弹起来。这一次他猛然发现她和肖邦之间多么相近。他注意到她走路时那种腰肢的摇摆在她的演奏里也有,而她选择的这支夜曲,和她眼睛里温柔的颜色,她头发的光采,就象是一面金黄月亮射出的月光似的。诱惑,诚然是的;可是一点不淫荡,不论是她,或者这支曲子。从他的雪茄上升起一缕青烟,又散失掉。“我们就这样消失掉!”他想。“再看不到美人!什么都没有,是吗?”

伊琳又停下来。

“你要不要听只格鲁克?他时常在一个充满阳光的花园里写他的乐曲,而且还放一瓶莱茵河酿制的葡萄酒在旁边。”

“啊!对了。来个‘奥费俄’吧。”这时在他的四周是开着金银花朵的田野,白衣仙人在日光中摇曳着,羽毛鲜明的鸟飞来飞去。满眼的夏日风光。一阵阵缠绵的甜蜜和悔恨,就象波浪,浸没了他的灵魂。一点雪茄烟灰落下来,他取出绸手绢把烟灰掸掉,同时闻到一股象是鼻烟又象是花露水的混合味儿。“啊!”他想“残夏啊——就是这样!”

他说:“你还没有弹‘我失去攸丽狄琪”呢。”1

她没有回答;也没有动。他觉得有异——什么事使她突然感触。忽然他看见她站起来,背过身去,他登时懊悔起来。你真是个蠢家伙!她,当然跟奥费俄一样,——她也是在这间充满回忆的大厅里寻找她丧失的人啊!他从椅子上站起来。这时她已经走到室内尽头那扇大窗子前面。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。她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口;他只能看见她的侧面,十分苍白。他情不自禁地说:“不要,不要,乖乖!”这话在他是冲口而出,因为好儿弄痛了时,他总是说这样的话,然而这些话立刻收到很尴尬的效果。她抬起两只胳臂遮着脸,哭了。

老乔里恩站着,睁着深陷的老眼看着她。她好象对自己这样任性深深感到羞愧,和她那种端庄安静的举止太不象了,可是也看出她从来没1是奥费俄最后一幕里的一只歌。

有在人前这样不能自持过。

“不要,不要——不要,不要!”他喃喃地说;并且恭敬地伸出一只手来,碰碰她。她转过身来,把两只掩着脸的胳臂搭着他。老乔里恩站着一动不动,一只瘦手始终放在她肩上。让她哭个痛快——对她有好处!小狗伯沙撒弄得迷迷惑惑,坐起来望着他们打量。

窗子还开着,窗帘也没有拉起来,窗外最后剩下的一点天光和室内隐隐透出来的灯光混在一起;一阵新割过的青草香。老年人都懂得,所以老乔里恩没有说话。便是悲痛也有哭完的时候;只有时间治疗得了悲痛——喜怒哀乐,时间全看见过,而且挨次地看见它们消逝;时间是一切的埋葬者啊!他脑子里忽然想起“就象牡鹿喘息着奔向清凉的水流”那句赞美诗来——可是这句诗对他没有用。接着,他闻到一阵紫罗兰香味,知道她在擦眼泪。他伸出下巴,用大胡子亲一亲她的前额,觉得她整个身体震栗了一下,就象一棵树抖掉身上的雨点一样。她拿起他的手吻一下,意思象是说:“现在好了!对不起!”

这一吻使他充满了莫名的安慰;他领她回到原来使她那样感触的座位上。小狗伯沙撒随着,把他们刚才吃剩下的一根肉骨头放在他们脚下。为了使她忘掉适才那一阵情感的触动,他想再没有请她看磁器更适合了;他和她挨次把一口一口橱柜慢慢看过来,拿起这一件德莱斯登,那一件罗斯托夫特,那一件采尔西,一双瘦瘠而露出青筋的手把瓷器转来转去,手上的皮肤隐隐有些雀斑,望上去真是老得厉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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